我取了草药,坐在船头,捣烂了敷在腿上伤处,他二人坐在船尾,似是在谈论什么,我已经隐隐知道了,我和他,很快便会要分道而行了。
“阿离,公子尚有要事在身,稍后靠了岸边,便会取小道而走,我待你腿伤痊愈,护送你回浮梁瑶里,如何?”
终于,他们结束了谈话后,盖聂这样对我说道。
我默不作声,只是看了姬良一眼。
三人一起,目标过于明显,不若分开各自行走,这个道理,我自然懂得,只是……
我抑制住心中涌起的淡淡离愁,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他坐在船尾,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彼时,风猎猎作响,拂动了他的衫袖。
暮色渐暗,当天边的最后一朵云彩也收尽了它的余晖,他从一个看起来已经荒弃了许久的野渡上了岸,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白点,最后终于融入了一片荒野之中。
“阿离,可出发了。”
我的耳边,响起了盖聂的声音。
我收回了那原本放得如风筝游丝般的视线。
小船继续在笼罩了暮霭的水面轻巧滑过,身边间或有渔船经过荡起“欸乃”之声,入我耳中,却不再如昨日那般的韵律了。
感觉到盖聂似乎在注视着我,我抬头,对他微微一笑,顺手取了一瓢上河之水,架起炉子,烧起了我和他二人的简单晚餐。
第二天,盖聂便负我上了岸,给了些钱暂借在了一偏僻乡野之处的一户农人家中,不到一个月,伤处便已痊愈,自己走了几步,所幸并无不适。
盖聂明日便要护送我回浮梁瑶里了,此刻我一人,望着身边侧塌之上已酣然入睡的农人稚女,脑中辗转不停。
我此趟外出,主要目的便是寻找吴延,此时小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人未寻到,又记挂家中吴母的病情,我此时,本也生了归去之意。只是我的眼前,总是闪现着他最后定格在我视线中的那个逐渐消失在荒野之中的背影,看起来,孤寂而又执着。
我始终无法入眠,心中躁乱一片。
盖聂次日等我,却久久未见我出来,等问过了那农人女儿,才知晓她一早醒来,我便已经不见踪影了,唯余地上我用匕首所刻的一行临别留字。
此刻,我已经雇了船,继续沿着上河之水,向东而去。
我的目的之地,便是下邳,这个地方,在我那年踏上长沙之路,搭乘王姓商人的车队去到淮阴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绕过,只是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自己竟然会重新折回这个地方,而目的,只是为了再次见到一个人。
是的,我想要在那里再次见到他,我想要确认,他真的会像太史公记载的那样,在博浪沙行刺失败后,便会隐逃到了下邳这个地方,然后,在那里,他会遇到黄石老人,再然后,他会在隐忍的多年等待后,开始他那段最终成为“帝王之师”的狼烟政治生涯。
我一直以为,上辈子的自己本就是生性薄凉,加上这世的流离,看过了无数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早已应该是心如止水了,只是未曾想到,到了今日,暮色荒野里逐渐消失的那个孤寂而又执着的背影,竟然已经像是火般深深烙进了我的心里,尽管,我和他,相对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一个昼夜。
我从淮南经由水路再次进入东海郡的地境,转而行船于泗水之上,终于,在我和他分开整整三个月之后,我一级一级上了下邳的埠头,踏上了这块土地。
下邳,也许是世界上起源最早的城市之一,这是一座河流上的城市,水几乎无处不在。“邳”,字形如此美丽,此时的“邳”字,代表一只飞翔的鸟,慢慢地,又代表了一个膨胀的花萼之意。
下邳的街头显眼处,仍是张贴了对盖聂和姬良的大索告示,那上面,也有我着了男装的图影,大意是此人有功,被刺客所挟,有见到者,必须即刻通报官府,定有重奖云云。帛文张贴,应该已经有些时日了,尽管图影已经褪色颜色暗淡,但为了避免万一,我还是换去了原本的男装,恢复了女儿装扮,只是粗袍素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我在下邳街头,四处游走,期待着能遇到那个唇边带了温雅笑意的白衣男子,但是大半个月转眼过去了,一无所获。
我渐渐地灰心了,初始促使着我来到这里的心念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或许他没有我快,现在还在来此的路上?或许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了,只是为了避免官兵追捕,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又或许,想到这,我的心就微微地刺痛起来,太史公本来记载得并没有错,但是现在,由于我这个异界者的到来,和我发生过关联的人,比如他,其命运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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