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丹阳宫最深的偏殿里,听着外头铜壶滴漏的声音。那声音像刀子,一下下戳在我耳朵里。去年这个时候,三哥还活着。他死前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掐进我肉里了:"老六,当心徐家..."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太医说是心疾,可我知道三哥的手冷得像腊月的冰。那会儿我跪在榻前,闻见帐子里有股苦杏仁味儿。后来徐温带人进来收殓,他腰间新换的玉带扣是金的,晃得我眼睛疼。

那年我十二岁,在杨家的兄弟里排第六。父王杨行密留下的九个儿子,到天佑十五年就剩我和五哥了。大哥被张颢绞死在马厩里,二哥溺死在秦淮河,四哥说是坠马——可谁家坠马能摔断七根肋骨?三哥杨隆演最惨,当了十二年吴王,被徐温架在火上烤,死的时候才二十三。

徐温来丹阳宫那日,我正躲在书阁抄《孝经》。外头突然传来甲胄碰撞声,吓得我手一抖,墨汁在竹简上洇开老大一块。门吱呀推开时,我缩在墙角,看见徐温的皂靴踏进来,靴面上绣着金线蟒纹。

"六公子,"他说话像含了块热豆腐,"该您坐正殿了。"

我攥着竹简往后缩:"五哥呢?"

"五公子得了急病。"徐温蹲下来,那张圆脸笑得像庙里的弥勒佛,"您看,这是吴王的印绶。"他身后小黄门捧着个漆盘,盘里躺着块青玉印,沾着暗红色的印泥。

后来我才知道,五哥那天早上还在校场骑马。中午徐温府上送来新酿的荔枝酒,傍晚人就凉了。徐温亲自给我换上玄色衮服时,我闻到他袖口有股血腥味。衣裳大得离谱,腰带勒得我喘不过气,玉圭压得手腕生疼。徐温搀着我往正殿走,他的手又暖又软,像蒸熟的年糕。

登基那天下着雨,丹墀上的积水漫过青砖缝。我跪在祖宗牌位前,听见徐温念祝词的声音忽远忽近。香炉里的烟熏得眼睛疼,我想起三哥咽气前说的那句"当心徐家",突然打了个哆嗦。徐温扶我起来时,手指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回到寝宫已是深夜,奶娘张氏抖着手给我更衣。她把我裹进被子里,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脸上:"我的小祖宗啊..."话没说完就被人拖出去了。徐温派来的宫人说张氏得了疯病,送去城外庵堂静养。那天起,我身边全是生面孔的宫女太监。

徐温让我管他叫"尚父"。每月朔望,他要坐西向的位子受群臣拜。朝会上我就像个泥塑的菩萨,看着徐温和他的养子徐知训在底下唇枪舌剑。徐知训有回喝醉了,当着百官的面拍我肩膀:"小王爷这身板,怕是拉不开两石弓吧?"满殿哄笑中,徐温咳嗽了一声,笑声就像被刀斩断似的。

天佑十六年腊月,我第一次看见杀人。那是个谏议大夫,说徐家父子僭越礼制。徐知训拔剑的时候,血点子溅到我龙袍下摆。我死死抓着御座扶手,指甲缝里嵌进金漆。退朝后徐温留下来,拿帕子给我擦手:"陛下该剪指甲了。"

最可怕的是每月初七。徐温要查问功课,让我背《尚书》和《资治通鉴》。背错一句,他就叹着气摇头:"先王若在..."我不敢抬头,盯着他腰间玉带看。那玉带是父王赐的,原本该收在太庙里。

十七岁那年行冠礼,徐温特意从扬州请来大儒主持。典礼前夜,徐知训带着亲兵闯进寝宫。他拎着酒壶往我嘴里灌:"明日过后就是大人了,该学学怎么喝酒。"辣酒呛进气管,我咳得蜷成一团。徐知训踹翻香炉,火星子溅到帷幔上:"装什么雏儿!你杨家..."

"知训!"徐温的声音在门口炸响。我瘫在地上,看见徐知训的酒壶摔碎了,琥珀色的液体在地砖上蜿蜒。那之后三个月,徐知训被派去镇守庐州。徐温亲自给我梳头加冠,檀木梳齿刮得头皮生疼。

冠礼后第二日,徐温说要给我选妃。他递来三卷画像,都是徐家旁支的女儿。我在画像里看见个眉眼温婉的姑娘,指着说"这个好"。徐温笑起来:"陛下眼力不错,这是老臣堂侄女。"大婚那夜,新娘子抖得比我还厉害。龙凤烛烧到半夜,她在枕边小声说:"叔父让我每日递消息。"

我开始学着装傻。徐温问政事,我就说"全凭尚父做主";徐知训从庐州回来挑衅,我赔着笑称他"兄长";夜里批奏章,故意把朱砂洒在徐家请封的折子上。有次徐温拿着被污损的奏本,盯着我看了半炷香。我手心全是汗,却装作专心玩九连环。最后他叹口气,亲自给我换了新笔。

天佑二十年春,徐温说要迁都金陵。临行前夜,我在丹阳宫转了三圈。父王种的那株老梅还在,枝干歪歪扭扭指着扬州方向。徐知诰——徐温另一个养子,如今管他叫义父了——突然从影壁后转出来:"陛下喜欢梅花?金陵有更好的。"他说话带点奇怪的口音,后来才知道他本姓李。

迁都那日,龙舟行至江心。我扶着栏杆吐得昏天黑地,徐温在舱内和将领们议事。浪头打上来时,我望着混黄的江水,突然想:要是跳下去,徐温会不会慌神?这个念头让我笑出声,惊得侍卫们拔刀出鞘。

到金陵后,徐温建了座新宫,比丹阳宫大十倍。我的寝殿在东南角,窗外是片竹林。徐知诰常来请安,有时带新贡的荔枝,有时带猎来的白鹿。有回他看见我在临王羲之的帖,凑过来看半天:"陛下这笔捺,倒像颜真卿。"我手一抖,墨汁晕成个黑疙瘩。

天佑二十三年,徐温死了。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喂池子里的红鲤,鱼食撒了一地。徐知诰穿着孝服闯进宫,眼睛红得像滴血:"义父临终说,要陛下亲拟谥号。"我攥着笔杆,想起徐温给我擦手的样子,写了"忠武"二字。徐知诰盯着那两个字,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那之后徐知诰和徐知训斗得更凶了。有次徐知训在朝堂上拔剑,说要清君侧。徐知诰的亲兵从殿外冲进来,剑尖上的血顺着地砖缝流到我脚下。我缩在御座上,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徐知诰最后杀了徐知训,提着人头来请罪。我闻着血腥味,想起当年那个谏议大夫的血也是这样热。

徐知诰开始叫我"陛下"了,语气比徐温还恭敬。他改名叫李昪,说是要认祖归宗。群臣上表劝进那日,我在奏章堆里翻到首诗:"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墨迹还没干,窗外的竹叶沙沙响。

显德七年,李昪在金陵称帝。他给我修了座道观,叫"丹霞宫"。搬家那日,我把父王的旧弓塞进行李。李昪站在宫门口送我,突然说了句:"陛下当年写的忠武二字,臣一直记着。"我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也有白发了。

丹霞宫里有株老梅,和丹阳宫那株很像。春天开花时,我总想起徐温给我加冠那日,檀木的香味混着血腥气。小道士们常来讨诗,我教他们写:"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他们听不懂,只夸太上皇文采好。

今年梅花开得晚,枝头才见星点红。昨夜梦见三哥,还是咽气时的模样。他这次没说话,指了指我案头的诗集。晨起翻开看,夹着片干枯的竹叶,背面写了两行小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墨色淡得快要化开。

徐温咽气后的第三个月,徐知训从庐州打马回金陵。那天我正在御花园喂鹤,听见宫墙外马蹄声像暴雨似的砸在青石板上。白鹤惊得扑棱翅膀,食盒里的鱼干撒了一地。徐知诰不知从哪冒出来,弯腰帮我捡鱼干:"陛下当心扎了手。"

话音未落,徐知训已经踹开月洞门闯进来。他盔甲上还带着血渍,马鞭梢头凝着黑红的血块。"六郎好兴致啊!"他故意用我排行称呼,鞭子抽得石桌啪啪响,"听说义父临走前,让你给我写个丹书铁券?"

我攥着鱼干往后退,后腰撞上凉亭栏杆。徐知诰横插进来挡在我身前,声音温吞得像煮烂的米粥:"兄长鞍马劳顿,不如先歇..."

"滚开!"徐知训的鞭子擦着徐知诰鼻尖扫过去,"我们徐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捡来的野种掺和!"我瞥见徐知诰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骨节白得发青。

那天夜里,我在寝殿翻出徐温临终前给的锦盒。里头是半块虎符,底下压着张字条:"若知训反,碎之"。窗棂外闪过灯笼的光,我慌忙把虎符塞进枕芯。值夜的宫女是新换的,眼生得很。

徐知训开始天天往宫里跑。有时带着猎来的鹿,鹿角上还挂着碎肉;有时拎着酒坛,非要我陪他喝到三更。有回他醉醺醺地扯我衣襟:"知道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因为你怂得让人安心!"酒气喷在我脸上,混着血腥味。

腊月祭天那日,徐知训突然抢过礼官手中的玉璧。太庙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他举着玉璧对群臣笑:"你们说,这玩意儿戴在我身上合不合适?"徐知诰突然拔剑出鞘,剑锋抵在他后心:"兄长醉了。"

那夜雷声特别大。我蜷在龙床上数闪电,听见外头传来喊杀声。雨声中夹杂着马蹄践踏水洼的声响,像催命的鼓点。天快亮时,徐知诰浑身湿透闯进来,手里提着个滴水的布包。布包散开,徐知训的头颅滚到我脚边,眼睛还瞪着。

"臣护驾来迟。"徐知诰跪下来,血水顺着铠甲往下淌。我盯着徐知训发紫的嘴唇,想起他上次醉酒时说:"你猜徐知诰养的那些死士,刀快不快?"

徐知诰开始接手徐温留下的势力。他不再穿武将的明光铠,改穿紫色文官袍,腰间却总挂着徐温赠的鱼肠剑。朝会上有人弹劾他僭越,第二天那人家里就遭了盗匪,八十三岁的老母被吓得中了风。

天佑二十四年春,徐知诰说要给我修避暑行宫。工部侍郎反对,说劳民伤财。三日后有人在秦淮河捞到他的尸体,怀里揣着徐知诰亲笔写的《劝农书》。我看着奏报,手抖得拿不住茶盏——那书帖上的字迹,和当年塞在奏章堆里的诗笺一模一样。

五月端午,徐知诰送来的粽子里藏着字条:"西苑柏树下"。我借口赏荷支开宫人,在柏树根下挖出个铁匣。里头是徐温生前与契丹往来的密信,最底下压着张药方——正是三哥杨隆演常服的安神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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