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的秋末,泉州港的海水带着股咸涩的凉气。林阿海蹲在造船厂的木料堆旁,手里的刨刀在柚木板上推过去,刨花卷成金黄的蝴蝶,落在他打满补丁的裤脚边。远处传来三声震天的号角,新造的宝船正在试帆,白棉布的帆面鼓得像满月,把天上的云都衬得矮了三分。

“阿海哥,该去妈祖庙了!”十六岁的学徒阿福抱着一捆缆绳跑过来,额头上沾着木屑,眼睛亮晶晶的像浸了海水,“蔡师傅说,今儿是宝船点睛的日子,连郑和大人都要亲自来!”

林阿海站起身,揉了揉发僵的腰。三十六岁的人,腰板还像桅杆似的挺直,只是眼角的皱纹比船舵上的刻痕还深。他摸了摸腰间的银哨——那是妻子阿月用陪嫁的银镯打的,出海时含在嘴里,风浪再大也能听见家的声音。

妈祖庙前的广场挤满了人。穿青布衫的船工、戴斗笠的渔妇、梳着椎髻的番商,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波斯人,捧着琉璃瓶往香炉里倒油。郑和的官轿到的时候,人群自动让出条道,朱漆轿辇上的鎏金海水纹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林阿海看见帘子掀开,露出个穿绯色官服的身影,面容黝黑,下颌有道浅疤,却笑得像春风拂过桅杆。

“都起来吧。”郑和的声音带着云南口音,浑厚得像老船木,“今日祭海,不为别的,就图个风调雨顺,让咱大明的船队,把皇上的德化传到天涯海角。”

祭典开始时,林阿海跪在最前排。香炉里的檀香混着海腥味钻进鼻腔,他望着妈祖像衣袂上的金箔,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场台风。当时他跟着商船去占城,船在南海撞上暗礁,是抱着块破木板漂了三天才被渔民救起。回泉州那天,阿月抱着刚满周岁的小虎站在码头上,鬓角的白发比海浪的泡沫还刺眼。

“阿海,你看!”阿福扯了扯他的袖子,指向宝船船头。郑和亲自握着朱砂笔,在龙头眼睛上点了两下,金箔贴的龙鳞突然像活了似的,在海风里泛着粼粼波光。不知谁起的头,人群里响起整齐的号子:“顺风顺水——四海归心——”

腊月廿三,船队要启航了。林阿海站在宝船的甲板上,望着码头上的人群。阿月抱着小虎挤在最前面,小虎的小胳膊举着块红绸子,那是阿月连夜缝的平安符,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一帆风顺”。船工们收着缆绳,锚链入水的哗哗声里,突然听见阿月的喊声:“阿海!到了占城记得给小虎带串椰壳铃铛!”

船渐渐离岸,泉州的石塔缩成个小点,阿月的身影变成模糊的白点子。林阿海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里面是阿月新腌的菜脯,还有小虎掉的第一颗乳牙,用红绳拴着吊在脖子上。咸湿的海风里,他听见隔壁福船上有人在唱渔歌,调子和家乡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份说不出的苍凉。

第一次下西洋,船队在占城靠岸时,正是春暖花开。林阿海跟着验货的官差走在码头,脚底下的细沙比泉州的白,远处的椰树像插在绿缎子上的羽毛。当地的国王带着一群穿纱笼的人来迎接,腰间的弯刀镶着宝石,见了郑和就跪下行礼,献上用香蕉叶包的糯米糕。

“阿海哥,你看那!”阿福指着海边的椰树林,眼睛瞪得滚圆,“有人在训大象!”

果然,几头披着彩缎的大象正驮着香料过来,象夫手里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林阿海想起小虎,要是儿子见了这景象,准会趴在栏杆上不肯下来。他摸了摸腰间的银哨,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声——几个番商围着船队的瓷器担子,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急得脸都红了。

“他们说这瓷碗太薄,盛不得热汤。”随行的通事赶紧过来解释,“可咱们的青花瓷,讲究的就是薄如纸、亮如镜啊。”

郑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碗,倒了碗滚烫的椰子酒,碗壁竟丝毫不烫手。“告诉他们,这是用景德镇的高岭土烧的,经得起海上的风浪,也盛得下咱们大明的诚意。”番商们摸着碗壁惊叹,立刻搬来成箱的香料换瓷器,红胡椒、白檀香堆得像小山。

船队离开占城那天,林阿海看见岸上有个穿蓝纱的姑娘,追着船跑了老远,手里举着串椰壳铃铛。他突然想起阿月的话,赶紧掏出银哨吹了声,姑娘愣了一下,把铃铛抛上甲板,转身时纱裙像朵开败的蓝花。

过了满剌加,船队进入印度洋。赤道的太阳把甲板晒得能煎鱼,船员们光着膀子在桅杆上爬,像一群黑色的猴子。夜里值班时,林阿海常看见夜光藻在船尾漂,蓝幽幽的光映着星子,仿佛大海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水里。有回遇见鲸鱼群,十几条蓝鲸从船边游过,尾巴拍起的浪花比宝船的桅杆还高,阿福吓得躲在舱里,却被郑和笑着拉出来:“怕什么?它们是给咱们带路的。”

永乐五年夏天,船队到了古里。这里的集市比泉州的还要热闹,波斯的地毯、阿拉伯的琉璃瓶、非洲的象牙堆得满山遍野。林阿海跟着郑和去见古里国王,宫殿的柱子上镶满宝石,地面铺着磨得发亮的大理石。国王送给郑和一头金毛狮子,笼子上的铁条比人胳膊还粗,狮子吼起来时,整个宫殿都在震动。

“阿海,把这包茶叶带给船头的老陈。”郑和递给他个黄绫包,“他家乡在苏州,总说喝不惯这里的椰汁。”林阿海接过来,触到包上绣着的宝船图案,针脚细密得像海上的波纹。原来郑和记得每个船员的家乡,就像阿月记得他爱吃菜脯配白粥。

在古里停留的日子,林阿海遇见个波斯商人。那人缠着雪白的头巾,看见他腰间的银哨,突然用生涩的汉语说:“这是泉州的手艺?我妻子也有个这样的银镯,是二十年前从刺桐城买来的。”两人坐在椰树下,商人掏出羊皮袋里的椰枣,甜得粘牙,说起家乡的妻子,眼里闪着和海水一样的光。

船队返航前,古里国王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大象披着铁甲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戴羽毛冠的步兵,还有一队弓箭手,箭镞上涂着鲜艳的红漆。郑和站在船头,手按在剑柄上,身后的“大明”军旗猎猎作响,竟比热带的太阳还要耀眼。

第二次下西洋时,林阿海已经升为船头的小管事。出航前,阿月抱着已经三岁的小虎来送他,孩子趴在他肩头不肯下来,小手指抓着他的衣襟,把新缝的盘扣都扯松了。“别贪玩,听你娘的话。”林阿海亲了亲孩子的额头,闻到阿月身上熟悉的艾草味——那是她给船队准备的防蚊香囊,缝了整整一夜。

这次船队到了锡兰,却遇上了麻烦。当地的国王亚烈苦奈儿见船队带了太多宝物,起了贪心,竟想派兵劫船。林阿海记得那天夜里,他正在甲板上值夜,突然看见远处的山上亮起无数火把,像一条蜿蜒的火蛇往港口爬来。

“全体戒备!”郑和的命令像雷霆般炸开,船员们抄起腰刀和长矛,把宝船围成铁桶。林阿海握着从泉州带来的柳叶刀,手心全是汗,却听见身边的老陈哼起了家乡的渔歌,调子低沉,却像锚链一样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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